“山歌無假戲無真,秦始皇興起到如今。”新化山歌起源于先秦時期,是從楚國民間祭祀的藝術(shù)土壤里萌芽、發(fā)展而來的。漢代王逸在《楚辭章句》中說:“昔楚國南郢之邑,沅湘之間,其俗信鬼而好祠。其祠必作歌樂鼓舞,以樂諸神?!碧扑沃螅禄礁韪邮⑿?。新化于宋熙寧五年置縣,章惇曾作《梅山歌》:“穿堂之鼓堂壁懸,兩頭擊鼓歌聲傳”,生動記載了山歌這一特殊演唱形式。新化山歌一直流傳至今,長盛不衰,是梅山地區(qū)漢、苗、瑤等多民族文化長期融合發(fā)展的產(chǎn)物。
新化山歌數(shù)量龐大,類型豐富,大致可分為六類:①勞動歌,包括獵歌、樵歌、田歌、漁歌、采茶歌、伐木歌、灘歌、夯歌、號子等;②生活歌;③儀式歌;④情歌,又稱“陶情歌”;⑤時政歌;⑥歷史傳說歌。
在表現(xiàn)形式和腔調(diào)上,新化山歌以高腔和平腔為主。高腔山歌主要流行于高山地區(qū),音調(diào)高亢嘹亮,拖長音,節(jié)奏自由,有獨唱,也有對唱。通常在每首歌結(jié)束時,會以打“喔嚯”結(jié)束。當(dāng)然,打不打“喔嚯”或打多高的“喔嚯”,全憑演唱者心情和演唱環(huán)境來決定。高腔山歌中還有一種“滾板山歌”,起音特別高,并且跳躍性強,往往是一人起頭眾人和,用雄壯的“呵呵”聲結(jié)尾,滾板行腔,氣勢澎湃。一般滾板一口氣唱20個字以上,多的一句能滾到50多個字,猶如高山上滾木,轟然而下,往往能起到高潮討彩的效果。此外,還有一種特高腔的“嗚哇山歌”,因其中有大量“嗚哇”為襯詞而得名。嗚哇山歌多用假聲吼唱,因此又稱“尖嗓子”山歌,可與“信天游”媲美。
平腔山歌多在縣城及以東的丘陵平原地帶流行,音調(diào)較低,拖音較短,也有獨唱和對唱。在新化縣洋溪鎮(zhèn),有一種獨特的低腔山歌叫“波羅山歌”,也和高腔滾板山歌類似,在高潮中插進滾板句;不同的是,句子以幽默詼諧取勝。在山歌比賽中,誰唱的滾板句最長、最多、最連貫、最幽默詼諧,誰就獲勝。
新化山歌演唱時基本沒有樂器伴奏,但鑼鼓山歌是個例外,演唱時伴以一鑼一鼓、三根鼓槌,當(dāng)?shù)胤Q為“三棒鼓”。在句式結(jié)構(gòu)上,新化山歌有四句頭、六句頭、八句頭和長段,也有七字式、五字式和長短相間式。演唱起來趣味無窮。
新化山歌的歌詞以官話為主,但里面夾雜了大量方言成分。比如,《日頭出來曬白巖》:“日頭出來曬白巖,白巖底下扎戲臺。”其中的“日頭”指太陽,“巖”指大石頭。再如,《麻雀兒麻》:“爺在桃園采細(xì)茶,翁媽在灶屋里炒泡泡?!逼渲械摹盃敗敝赴职?,“翁媽”指媽媽,“灶屋”指廚房,“泡泡”指玉米粒。
新化山歌中的方言詞使用獨具特色,充滿了生活氣息。舉例來說,“嬌蓮”(有時寫作“姣蓮”)在山歌中并非實名,而是一個虛指代詞,指代男子心儀的姑娘,如《十二月望郎》:“四月里秧老要插田,我哪有閑工看姣蓮?”新化情歌中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稱謂語“哥哥嘰”和“妹妹嘰”,如《槐花樹下扎戲臺》中的女子唱詞:“姐屋門前一樹槐,槐花樹下扎戲臺。哥哥嘰,你早來三步看到了戲?!倍竺娴哪凶映~中就變?yōu)榱恕懊妹脟\”。有時,“哥哥嘰”和“妹妹嘰”實無指定性意義,相當(dāng)于起連接作用的襯詞,如《日頭出來曬白巖》:“日頭出來曬白巖,白巖底下扎戲臺。妹妹嘰,左邊扎起梁山泊,右邊扎起祝英臺。梁山泊、祝英臺,兩朵鮮花一起開。”這里的“妹妹嘰”換成“哥哥嘰”并不影響表達。稱謂語的使用能起到呼喚對方、鋪墊情緒和提請注意等作用,讓樂曲充滿生活氣息。
新化山歌中有大量襯詞,使歌曲生動活潑、委婉曲折。出現(xiàn)最頻繁的四個襯詞為“嗚哇”“溜溜”“波羅”“興隆子山”。山歌演唱者據(jù)此把山歌分為四類:嗚哇山歌、溜溜山歌、波羅山歌、興隆子山歌。其他襯詞還有“噢、嗨、呀、哎、喲、哩、咯、嘰、溜溜、哦嗬嗬、匡且匡”等。襯詞的使用能渲染氣氛、烘托情感,使歌曲更加有張力和感染力。
新化山歌中的修辭手法豐富,使山歌的表達具體形象,令人印象深刻。雖然是民間歌手的口頭創(chuàng)作,沒有過多文飾,但新化山歌卻能巧妙利用夸張、雙關(guān)等各種藝術(shù)表現(xiàn)手法,烘托氣氛,加強渲染力,引起聯(lián)想效果。例如,“去年同哥喝杯茶,香到今年八月八。不信請到房中看,床頭一朵茉莉花。送郎送到石山窩,手板捧水給郎喝。我郎喝了手板水,天干三年不口渴?!边@里的夸張手法運用自如。又如,“小小菜園隔塊墻,絲瓜苦瓜栽兩旁。郎栽苦瓜苦想妹,妹栽絲瓜思想郎?!薄翱唷钡亩嗔x運用,由“絲”諧音“思”,雙關(guān)手法技巧高超。
新化山歌不僅真實反映了梅山地區(qū)勞動人民的思想感情和喜怒哀樂,而且有很高的藝術(shù)價值,是梅山社會生活的真實寫照,是用獨特形式反映苗、瑤、漢等多民族生活習(xí)俗和精神風(fēng)貌的百科全書,具有很高的語言學(xué)、民俗學(xué)和民族學(xué)研究價值。
(作者:彭建國,系湖南大學(xué)中國語言文學(xué)學(xué)院教授)